在解放以前很多村子是极小的，尤其是山区，可能这个村子就十几户人家。
我哥们的村子，当年就是这样。
虽说在山区，可是村南一片平地非常好，极其肥沃，而且相对来说很是广大，足可以养活几十家人。
村子与田地之间，隔了一条山溪，有二十来米宽，水质极好。
而从这里出山，又要经过一段非常陡峭狭窄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路，溪水也顺着这条险路流出去，汇入山外的大河。
所以这个地方，完全称得起是世外桃源。
故事发生在清末，乱世，就更显出这块地方的可贵。
这一年夏天，发了一次小山洪，这种规模的山洪司空见惯，对村民完全不造成影响。
山水骤至岂能长久，几个小时也就退了下去，村民们呢，正好也吃过午饭，于是准备下地干活了。
下地必然要经过河，刚才说了，河大概二十来米宽，最窄的地方有十余米，大家在那搭了一座桥，过河，都得从桥上走。
大家还没走到桥边，就见河中反射出一片片光，仔细看，是一条条鱼脊背露出水面，鳞片上反射的光芒。
住在水边，他们自然是吃鱼的，而且从没在这条河里见过这么多鱼。
大家不下地了，赶紧回家拿家伙捉鱼来。
不到半小时，家家捉了十来斤鱼回去，河中也恢复正常了。
晚上家家炖鱼，人人兴高采烈，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，也没见过这么好捉的鱼。
那会没有卫生回收系统，厨余垃圾能给家中动物吃的就给它们，不能就倒在外面。
昨天吃鱼的时候很正常，可是垃圾倒出来，傍晚村民们收工回家，却见渐渐门口的垃圾中，都出现一副人的牙齿。
完完整整，白白亮亮。
从牙齿所在的地方分析，居然是长在鱼嘴里的……大家很诧异，赶紧回去看没吃完的鱼。
没吃的鱼，自然是养在家中的水缸里，大家仔细检查过，条条都很正常。
当时蛋白质来源匮乏，既然如此，人们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。
可是晚上再吃鱼的时候，当然谁都会很小心的看，万幸，碗里的鱼没有牙。
很多人放心了，吃饱睡觉。
02. 刚躺下不久，全村的人都被闹醒。
是一个村民，此人叫柱子，他疯了一样的去各家敲门，大喊“长牙啦！”大家都被柱子闹醒了，按他所说，去往水缸中一看，每家至少有一条鱼长了牙齿。
现在就连最硬气的人也服软了，仗着人多壮胆，把鱼凑到一处，挨至天明，恭恭敬敬的送回到河里去。
并且打躬作揖，请龙王鱼神不要怪罪。
送了回去，十余天没有发生什么，大家慢慢也就定下心来。
这天村民们正在吃午饭，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，大家急忙放下饭碗跑出来：一家的孩子，十来岁的小男孩，在河里淹死了。
所有的村民都说不出话来，静静的盯着那个孩子。
半晌有人说了一句“XX呀，淘气。
说了几回别下河洗澡，他就是不听呀。
河里淹死会水的呦。
”如果是平时，人家孩子刚死你这样说话，别说孩子家长，就是其他人也会指责的。
但是今天他这句话一出口，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，连连附和“对对对对对对……”也就是这一句话说出来，人群才有了活动气，帮着家长把孩子抬了回去。
所有人心中都找到一个安慰：不是闹妖闹鬼的，是这孩子淘气，自己偶然淹死的。
03. 第二天没事。
第三天，又淹死了一个孩子。
以后每隔一天，都会淹死一个男孩，十五岁以下的。
到淹死第二个孩子，村中长老还勉强能镇定住众人，到了第三个，村中就人心惶惶了。
到了第五个，所有村民都坐不住了。
长老也只得把男人们聚集起来，商议怎么办。
怎么还有长老呢？上次就说过，这个村子很小，又在这种世外桃源的地方，千百年来便居住于此的。
实际上，这村子只有三个姓，当年这三姓的祖先逃难至此，经过几代人繁衍生息，才有了这个小村子。
所谓长老，不过是三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罢了。
商量下来，意见分作两派，大部分人认为我们就是种地的，斗不过对方，无论是神仙也好妖怪也好，所以我们还是先避一避吧。
另一部分人不同意，认为庄稼都没收，逃出去难道饿死吗！这时候就需要长老们一锤定音。
老人好静恶动，商议一下，对众人说咱们自从祖上到这，历经过多少风险，哪一次还不是都闯过去了。
不走，大家聚在一起，看看是什么怪物。
好吧，不走，大家聚在一起。
家家都把自己的男孩看得很紧。
可是看不住，几天之内，还是和以前一样，每隔一天，就有一个男孩被淹死。
甚至父母抱着，他也会挣脱开，不到十岁的孩子，力气大的大人都拉不住。
直跑到河边跳下去。
这下长老们精神也崩溃了：逃吧。
~~
04. 打点好细软，大家成群结队，一起向山外跑去。
他们虽说是农民，可是毕竟不能完全自给自足，比如盐总是要出去买的。
所以这条路大家也很熟。
眼看险路走完，马上就到上县城的大道，人人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。
就在此时，眼前一花，众人全愣住了。
等醒过味，个个大哭起来……眼看马上就要走上大路了，可是眼前一花，众人发现，居然又回到了村子口。
若说缩地之术当然只有神仙才会，他们遇到的，估计是鬼打墙。
无论是什么吧，总之让他们极为崩溃。
以后他们又试了几次，没有用，都是眼看要走出去了，却又眼前一花发现回到了村口。
在这段时间内，依旧是每隔一天有一个孩子被淹死，即便大人们时时刻刻盯着也没用。
他们试图从山崖其他地方翻过去，可是太险峻了，几个去探路的人，一死几重伤，剩下的人再也不敢尝试了。
其实所有人都知道，问题出在河里，但是人不能不喝水，每天，还要集合壮劳力去挑水。
为什么集合壮劳力呢，就是怕河中忽然跳出个吃人的妖怪。
当然这事没有发生，不但没发生，而且河水依旧清澈如故。
这一天，村里前所未有的愁云惨淡。
什么原因呢？因为村中所有十五岁以下的男孩都死光了。
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。
有的人说妖怪要杀别人的，有人说男孩子死光了，它就会停手吧。
看看这两种意见我们就能知道，他们完全死了心，跑不出去，也不敢反抗了。
没有停手，隔了一天，村中一个8岁的女孩忽然挣开妈妈的怀抱，直跑到河边，停都没停便跳了下去。
村中人都傻了：怎么女孩子也要杀呢。
就在这时，一位长老，已经九十多岁了，忽然大叫一声晕倒在地，口中吐出白沫。
众人急忙去救，虽然醒过来，可是痴痴呆呆的。
大家也没心思管他。
05. 几十天后，女孩子也死光了。
孩子们都死了，总该收手了吧。
没有。
隔了一天，一个青年跳到河中淹死了。
这下大家都崩溃了。
小的淹死了，老的痴呆了，现在连青壮年也不放过！既然问题出在河里，那么逃不开，就去看看吧。
河虽然不宽然而很深，凭这十几家的人力，无法截河断水，他们只是不甘心，死也要死个明白。
话是这样说，毕竟不敢单人去。
于是所有活下来的人，结队到了河边。
河边的青草还是那么青，河里的水还是那么透亮，夏日午后那股懒洋洋的气息还是那么吸引人，头上的太阳还是那么热烈，可是站在河边，所有人都冒着冷汗————其实他们什么都没看到。
可是人人都觉得，以后这冰凉的河水，就是永远埋葬自己的无尽的深渊。
看了半晌，没一个人看出有什么不对。
大家不约而同垂头丧气的往回走。
走不出几步，忽听河水中传来了人的笑声，忽男忽女忽老忽幼，甚至有婴儿的笑声，大家回头看，只见一条大鱼，足有一米多长，正露出头望着他们笑，所有人都吓傻了，站着一动不敢动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猛的一人大叫一声“鬼鱼！”转身狂奔而去。
鬼鱼就是青鱼，至于为什么叫鬼鱼，我听说的是因为一旦遇到大灾，江河浮尸而下，多有青鱼伴随在身边，所以才叫鬼鱼。
大家想想，这种气氛这种心境，谁能不心惊肉跳？人是社会动物，很多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出某种行为，我们称之为合群或者盲目。
人人都跟着他狂奔而去，人人都只有一个念头：离河越远越好。
这一跑，可就跑掉了最后的希望。
什么事都讲究个气势，气势败了，再强大也没用。
这次跑回去，他们几乎绝望。
依旧是每隔一天淹死一个人。
小女孩死完了，就开始是村中的青壮年男人们，然后是女子。
等到只剩下一些女人和老头的时候，才有人想起来：既然知道是青鱼作怪，为什么当时不和它拼一拼呢？现在，只剩下老人和女人，连拼的资格都没有了。
一天晚上，那个瘫了的长老忽然精神起来。
自从瘫了，他就不再说话，今天可是神采奕奕，看样子有很多话要讲。
06. 他讲的是祖上的事情：我们三家祖上，本是富大人的包衣。
那年富大人被参出京，他们也都随行上路。
这一次，富大人得罪了朝中的权奸，看样子不但起复无望，而且还有性命之忧。
他们三个人一商议，盗了不少金银逃将出来。
谁知道富大人虽然去职，朋友却是不少，当然都是官员。
富大人这一报案，各地搜捕很急，他们没了办法，东躲西藏，最后无意中发现此地是个避世桃源，才在此安居下来。
几年以后，事情缓下来，他们惊弓之鸟，去山外娶了媳妇，准备老死在这里。
谁知十余年后，连着降下天灾。
我们的祖上走投无路，开始还觉得这里总比外面好一点，及至忍不下去想走，又发生了疫病。
三家人家，大人还算能苟延残喘，孩子却病死了好几个。
唯一能远行的一个男人，挣扎着去县里要饭，路上遇到了富大人。
他居然在几年前起复了。
这次是带着家眷告老还乡。
人老了，心也就软了，再看我们祖上那个惨样，他也就不忍心追究。
反而带他去吃饭看病。
祖上说老婆孩子还在山里，一样病得要死。
富大人信佛，哪里不是做好事，于是买了粮米药品进山来看。
不料到了这里就不想走了，说这是世外桃源。
他这一行除了四个奴才，就是自己的家人：大太太二太太，一位小姐十几岁，还有个小少爷才4岁。
人数既不多，他又有钱，很容易帮他安下家来。
住了一两个月，他的两个奴才，晚上找到我们的祖先。
当年也都是认识的朋友，说话毫不避忌，他们是要来谈一件大事。
他们中的一个和二太太有染，富大人以前在外面忙，不知道，这一闲下来，貌似发现了什么。
另一个呢？看上小姐了。
于是他们来谈，杀了其余两个奴才以及富大人家的男人，钱平分。
商议了一夜，我们祖上同意了。
当时除了三个老祖，还有两家的儿子也十五六了，也能帮手。
富大人没有防备，他们在第二天夜里很容易得手了。
把他和他儿子，以及那两个奴才的尸体都扔在河里。
那两个奴才很高兴，说好了就在富大人家成亲，然后明日就走。
晚上喝喜酒的时候，我们祖上一起动手，把他们也杀了。
钱财，女人，也就分了。
半年多以后，富大人的妻子和女儿找个机会，投河自尽了。
今天看来是他们来报仇了。
至于为什么等了几十年，谁也不知道；为什么会变作鬼鱼，谁也不知道。
最后怎么样呢？所有人都死了，唯有一个人在。
写这句话在小学会被扣分的，病句。
我的意思是，三家人的后代都死了。
这村中唯有一个女人，是某家人领来做闺女的，不是三家人的血脉，她最终活了下来。
有人说这不对呀，村中各家的媳妇也不是三家人的后代呀。
的确，可能鬼认为，出嫁从夫，媳妇也是这家人吧。
这个没死的女人，后来成了我哥们的太舅奶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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